李纲对福建泰宁的人文贡献与影响探究
江茂求
[摘 要] 两宋名臣、民族英雄李纲在建炎绍兴年间曾短暂寓居泰宁。本文主要以《李纲全集》的作品为依据，结合后人研究成果，全面系统梳理李纲在泰宁的行迹、作品、关联人物事件，研究分析出李纲作品对泰宁有唱响丹霞、溢美山水、认同故乡、赋予禅意的四个贡献，李纲精神对泰宁后世的尚学之风、民族气节、游历文化、岩穴文化四个方面产生了深刻影响。并以此文纪念李纲诞辰940年。
[关键词]李纲 泰宁行迹 著述作品 地方贡献 对后世人文影响
李纲(1083年-1140年)，字伯纪，号梁溪先生，常州无锡人，祖籍福建邵武。两宋之际抗金名臣、民族英雄、文学家、理学家。他于建炎末年（1130）到绍兴元年（1131）年间，曾短暂寓居泰宁，留下了一批著述作品与历史遗迹，对后世人文产生了深远而积极的影响。
一、李纲的泰宁行迹
（一）居离泰宁的背景
建炎元年（1127），是李纲人生高光与至暗并存的岁月。宋高宗赵构南渡建康，建立南宋政权，为迎合民心，在朝廷中启用了一批主战的大臣，于当年五月立李纲为正议大夫、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即丞相）。一心谋国和急于收复中原的李纲立即上书执政十策，大刀阔斧地进行政治军事改革，推荐与安排张所、傅亮等主战将领经制河北、河东战线，为北伐和迎回双帝作准备。他的行为触及了与其政见不一主和派的敏感神经，也让内心偏安的宋高宗无法接受，李纲的施政屡屡碰壁。李纲见状请辞，宋高宗也顺水推舟。于是李纲只当了七十五天的宰相就此被罢免。罢相后，李纲开始了长期的贬谪流放生涯，从此也再没回到朝廷中枢机构。他先后被发配到镇江、鄂州、澧州，再迁海外，移万安军（今海南万宁市）安置，抵琼州（今海南省）三日得赦免。建炎四年（1130），李纲自海南北归。他想前往无锡与家人团聚，但得知金兵深入，家人已前往其夫人张氏娘家避难。他从广西、广东、福建前往江西，行经汀州时，本想居留建州或南剑州，并遣子弟挈家人来此相聚。但是宋朝败于金兵的王燮军队自信州（今江西上饶）溃逃至建州，对当地骚扰劫掠。建州、南剑州不得去。于是赶到江西德兴与家人团聚。两个月后，再率领一家老小归寓泰宁。李纲在《与周元中书》中讲述了这一过程：“（建炎三年）岁尽抵容南，传报敌骑深入，江湖间大扰，道塞不可行。宿留至春暮，得冦退报，且知家寓鄱阳属邑，幸无虞。乃由藤、梧、康、端、广、惠、循、梅，以趣临、汀，意欲身留建、剑间。遣子弟挈家来会，适有王燮溃军之变，不果。因自盱江访家于山谷中，幸骨肉长少无恙。留两月，与姻戚会聚，始得扶老携防归寓昭武之泰宁” [1]。
当时建州（今南平市建阳区）爆发了范汝为的农民起义，其虽被招安，但引起了连锁反应，周边县市的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导致邵武军辖内的县也战火纷起。在《泰宁与许右丞书》《与宋景晋待制书（正月二十二日）》中，李纲记述“邻境巨盗，稍就招纳，第效颦者纷纷蜂起，未知得奠居否”“而邻邑群盗蜂起，殊未奠居，迫不得已，又须远适，茫然未知税驾之所，忧患之余，何以堪之”[2]，李纲担心战事危及家人安全，在泰宁过完春节、元宵后，匆忙携家离开泰宁，前往福州。“偶邻境盗起，连破数县，环视皆战区，则又冒险迁徙，得达长乐”[3]（《与周元中书》）。自此，李纲举家长居福州再未搬家，自已也终老和安葬于福州。
（二）为什么选择寓居泰宁
建炎以来，李纲历经国破家离和无端贬谪，加之战火频仍，他疲病交加、心灰意冷，从海南遇赦回归后，他想要为自己及家人为找一处可以安身立命的家园。他在绍兴元年《与秦参政书》中描述了自己当时的情境：“区区比年以来，遭历忧患，伤罹谗谤，皆人之所骇闻者……自适瘴疠之乡，血气日衰，志虑凋耗，疾病相仍……跧伏山林，保养余龄，望愿止此”[4]。但是无锡家园已经成为前线，长江南北四处战火纷飞，夫人的江西娘家也是战争的多发地带，只有地处东南一隅的福建是理想的目标。
选福建是对的，宋金的战火还没烧过武夷山脉，而且他对闽北闽中有割舍不掉的情感。建州的松溪，是他父亲李夔曾经担任过县尉的地方；崇安（现南平武夷山市）的那方山水、茶、禅，令他心驰神往；南剑州的沙阳（今三明市沙县区）是他第一次远谪外省之地，时达一年，有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是，建州地方武装叛乱的燎原之势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原藉老家邵武军，这是他的祖辈们安家安息的地方，叶落归根是人生的宿愿。但邵武县离建州农民叛乱太近，也不敢冒这个险。他最终确定了泰宁。
为什么会选泰宁呢？他在《与周元中书》中进行了解密“（泰宁）盖乡邑也，地僻民淳，方且安之”[5]。首先泰宁属邵武军，也算是家乡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还有他的族人。李纲的叔祖李龙于北宋哲宗年间（约1090年前后）迁居泰宁瑞溪（现泰宁县际溪村）横坑[6]，恰与宗本禅师住锡的瑞光岩同处一村，仅数里之遥；二是安全、民风好，“地僻民淳”；三是泰宁有他敬重且神交十年之久的丹霞宗本禅师，他希望面见拜访，了却心愿。
李纲来泰宁是否临时起意？肯定不会。当时李纲的八子七女大都成年，孙辈也有了，加上过往密切的兄弟子侄、家中雇佣人员，一个家族已有数十口人。安顿这么大家子，肯定是经过反复权衡的。在建炎四年初，李纲从广东进入福建境内所作的《次韵申伯上杭道中见示二首》中写道“往复纷纷成底事，庞公只合访丹霞”[7]，他这时就有了去泰宁的想法。果然，到泰宁后他所作的诗作中第一首就写到：“十载闻名今始到，庞公真是访丹霞”[8]，对此进行了呼应，这时他是欣然认可自己的决定的。
（三）居离泰宁的时长及次数
李纲于建炎四年十二月初八日在泰宁作的《与许振叔徽猷书》中写道“秋半次鄱阳，初冬携家还乡”[9]，离开鄱阳来泰宁的时间是初冬十月；他到泰宁后的第一部诗作是冬至后四日访丹霞宗本长老并修供罗汉岩，考虑路途及到达居住地安顿家室的时间，李纲抵达泰宁应在冬至之前的十月中下旬；其在泰宁诗作《上元日同王丰甫叶梦授会饮》一诗，即绍兴元年（1131）元宵节李纲还在与友人聚会，诗中还没有要离开泰宁的意思；而在正月二十二日写的《与宋景晋待制书》中，只提到得知周边有兵事，又要搬家，但尚未确定前往何处，因此离开泰宁肯定在此之后若干天；李纲携家经停将乐、沙县、剑浦、水口到福州，大约需要二十几天，到福州后还要安顿家室和处理事务，其到福州有明确写作的时间是绍兴元年三月二十五日《游贤沙凤池二首》；由此可以推算，李纲携家离开泰宁的时间应该是在绍兴元年（1131）正月末二月初。即：建绍年间，李纲在泰宁居留的时间为三个多月（即建炎四年十月中下旬到绍兴元年的正月末）。
泰宁民间普遍认为，除了建绍年间这次外，李纲还有可能来过四次泰宁：一是幼年寄养，主要理由是：李纲父亲李夔在邵武为继母饶氏守制、在松溪县当县尉期间，有来泰宁看望过叔父李龙，年幼的李纲当时有跟随父亲一同前来，并寄养在李龙家一段时间。这个说法见诸李氏宗亲口头传说与族谱。二是青年读书，李纲年少时，有在丹霞岩读书，这就是李忠定公读书处的由来。这种观点见于1985年版《泰宁县志·大事记》，“宋丞相李纲，中进士前首次于崇宁三年（1104）到丹霞岩读书”[10]；三是返乡探亲，政和二年(1112) 前后，李纲陪侍父省亲邵武，其间恰逢石岐庙褒封敕额“丰应”，李纲应乡人请为丰应庙作碑文。赵效宣在《李纲年谱长编》 中，认为邵武“丰应庙”可能为泰宁“丰岩寺” [11]；四是祭祖途经。绍兴二年(1132)李纲赴潭州任，曾抽空到邵武祭祖焚黄，期间有回过泰宁。持这种观点的是泰宁藉作家萧春雷先生，他在《李纲与泰宁》文中写道“李纲从海南岛回来后，就来泰宁丹霞岩拜访神交已久的宗本禅师，时为1130年。过两年，1132年，李纲第二次来泰宁拜访宗本”[12]。这个观点的来源是《夷坚志》（见下文）。
这几种观点均有一定的历史背景与理由，但尚未得到李纲作品、行状与年谱的证实，有待于进一步考证。
（三）在泰宁的游历交往
李纲居寓泰宁期间，作品记述参访游历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瑞溪的丰岩，即丹霞宗本禅师住锡的岩寺。
丰岩是三座东西走向丹霞地貌山峰下部，一体相连的三个丹霞岩穴的统称。李纲在《瑞光岩丹霞禅院记》描述到“三峰秀峙，岩洞相连。西曰丰岩，东曰瑞光岩，中曰罗汉岩。岌嶪嵌空，鼎足而列，皆有兰若建于其下”[13]。宋初三岩就有寺院，历来是瑞溪江姓族人供养的宗教场所。《泰宁县志》记载：“瑞丰岩，在瑞溪保，高四丈，广十五丈。《一统志》作瑞峰，谓瑞溪峰之岩也。上有瀑布，镌‘络珠’二大字在石额（现亦称络珠岩）。寺为唐天祐间，邑人江僖（江家坊江氏始祖江明的次子）建；罗汉岩，连于瑞丰。高三丈，深五丈，广十余丈。亦名瑞光窟屋，为宋雍禧丁亥江鏁（江家坊江氏先祖）建。有罗汉五百尊，极精巧，毁于元至元壬辰年。明万历间，江之子姓重建；丹霞岩，在罗汉岩右，高十余丈，深广二十余丈，宋邑人江牧（江家坊江氏先祖，宋朝进士）建”[14]；另有《杉阳名胜小记》载：“丹霞帝阙。（县城）西十五里，陟斑竹岭，行石巷里许，如白虹蜿蜒中。出则丛篁夹道，岩皆渥丹，初曰丹霞岩，李忠定公读书处。中曰罗汉岩，硿窿正视，两岸如削。次曰络珠岩，以水帘名。阴房穴户，朱光孔扬，疑绛霄紫皇所屋” [15]。
李纲在泰宁居留期间，在诗文中提及交往的有三人：
1、宗本禅师：法号宗本，又称丹霞宗本、丹霞本老、丹霞禅师。李纲在《瑞光岩丹霞禅院记》中记录了宗本禅师的传奇经历与两人结缘的始末。宗本原为邵武农家子，徽宗大观四年（1111）出 家，初不识书，后遇高僧指点， 豁然幵朗，遂通儒释诸书，作偈颂，能未卜先知。政和年间，宗本前往汀州拜谒定光古佛，期间得到仙人托梦宜住锡瑞溪。途经泰宁，果然有施主江牧、邹捍邀请，参访瑞溪及丰岩后，爱上其幽胜，于是落足长驻，开始建造僧舍寺院。瑞光岩丹霞禅院在宗本禅师主持下很快就全部落成，高大美盛，与相连的罗汉岩、丹霞岩寺庙交相辉映[16]。
宗本禅师与集贤殿修撰罗畸（畴老）交好，他是沙县人，政和年间知福州期间，曾资助宗本修建丹霞禅院。宗本住锡泰宁后，与罗畸及沙县的一批风雅人士结成莲社，经常互相吟诗唱和，诗文三百篇结为《丹霞赏音文集 》（已佚）。宣和初（1119），李纲谪官沙县，罗畸赋闲在家，李纲与罗畸友善并迅速融入其朋友圈，畸在纲前常称道宗本，因此李纲与宗本虽未谋面， 但有诗词偈颂往来。二人相识，始自建炎四年（1130）“蒙恩归，自海上来居泰宁，始与师相识”。此间李纲常去拜访宗本，留宿赋诗， 相从甚厚。 绍兴元年（1131），泰宁县遭兵火，焚爇殆尽，宗本所居禅院却岿然不动，宗本感神佛护持，与李纲书，求其记。时李纲居福州，因其雅重丹霞为人，兼爱泰宁岩壑之美，故应其请撰《邵武军泰宁县瑞光岩丹霞禅院记》[17]。他与宗本的友谊一直持续到生命的终点，绍兴五年（1135）李纲写《丹霞本老见示拂子并颂次韵》，绍兴八年（1138），李纲撰《送丹霞宗本游径山序》。
宋《夷坚志全集》还讲述了李纲与宗本禅师在泰宁的其他几个故事：一是宣和年间（1120），宗本作偈预测李纲的靖康运势：“时李伯纪丞相自右史斥监邑（沙县）征，本与颂曰：‘青共立，米去皮，此时节，甚光辉’。伯纪罔测，洎靖康初得君骤拜执政，方悟其语；二是预测高宗改元：“建炎四年，伯纪自岭外归见本，本大书机上作“绍兴”二字，明年果改元”；三是李纲居留泰宁，是宗本劝其离开前往福州：“语伯纪曰：兹地血腥触人，当有兵起，公可居福州，从之”；四是预测灾祸：“（绍兴）二年六月，伯纪帅长沙，过邵武，迂道访本，本送至建宁，趣其速行，戒之如泰宁”[18]。这些带有志异色彩的故事，虽没有完全的史实证明，却大大丰富丰满了主人公的故事情节。
2、叶兑：又名宗愕，字梦授，泰宁人，崇宁二年（1103）登士第，县志说其“性方重”“有伟绩”。靖康初，张邦昌僭位，叶兑任户部员外郎，权司农少唧；建炎初除户部员外郎，中直龙图阁，三年四月充江淮制置使，绍兴元年知洪州（今江西南昌 ），为言者所论罢。正是在这一年，叶兑居乡。寓居泰宁时，李纲与赋闲居乡的叶兑多有诗词唱和，相携同访瑞光岩丹霞禅院。李纲作《叶梦授龙图同游丹霞》见和四绝句；叶兑赠李纲住所梅花，并示以绝句十五首（已佚），李纲次韵和作《次韵叶梦授绝句十五章》；绍兴元年元宵， 李纲与叶兑、王仲薿会饮，有诗《上元日同王丰甫叶梦授会饮》[19]。
3、王仲薿，字丰甫，华阳（今四川成都双流县）人，是北宋大臣王珪（长女嫁李格非，李格非女李清照）暮子，有风釆，善词翰，四六尤工。建炎三年（1129），金人渡江进军江西，时王仲薿知袁州，从江西逃到了福建泰宁，由是与李纲相遇。上元日，李纲与王仲薿、叶兑会饮，李纲留作《上元王丰甫叶梦授会饮》， 诗云“月华清切人千里，曲调凄凉酒一樽。多谢故人相暖热，感时抚事只销魂”[20]。可见，李纲与王、叶中一人或二人也是故交，在把他乡作故乡的漂泊中感慨良多。后来，王仲薿也到福州，双方还多有交往和诗词唱和[21]。
（四）李纲在泰宁的居所
李纲作品里没有提及，只能作一粗浅的推断。李纲对泰宁，不管是地理还是人文环境都比较陌生，即使有如上文推测的那样曾多次到过泰宁，但也一定是时间匆忙或少年懵懂。建绍乱世之际，他带家族老少数十口人，原打算长期安家泰宁。按常理肯定有书信往来商谈安排，并派人打前站。研究《李纲文集》的收文规律，与朋友、同僚、君王的书文原则上都会收录，家书家信就罕见，这次行程安排的书信应该是给亲族的，因此未进文集；他在泰宁交往最深的人是宗本禅师，而他并没有居住在丰岩三寺，说明其在泰宁有更合适的住所；他目的是避难，在江西与亲眷会面是在德兴的山中，来泰宁应该也会低调地住往偏僻的地方，而不会大张旗鼓地落脚县城，其《与李泰发待制书》写的“徙家闽岭，虽颇深僻”[22]及诗文中没有官方人士的迎来送往也是明证；李纲到泰宁后已近年关，一大家子事务繁多，但仍能多次前往丰岩三寺，说明居住的地方应该离丹霞寺不远。综合上述推断，李纲本次最大可能是投奔其叔公李龙家族，居住地应该是与丰岩三寺相隔不远的瑞溪横坑，或是稍远些的泰宁李氏祖地瑞溪阳明坊（现泰宁县南溪村杨梅坳）。这个推论，见诸李氏宗亲及泰宁有民间相传，但需要更权威的史料证实。
二、李纲涉及泰宁著述及其地方贡献
李纲的泰宁著述，主要是指李纲写泰宁、在泰宁写作以及涉及泰宁的文章诗词，通过对《李纲全集》清点、甑别，发现约有53首（篇），按作品方式分别有诗43首、记1、疏1、赞1、书6、序1，时间跨越李纲人生的后二十年，分为三个时间段，是研究李纲与宗本、李纲与泰宁的最权威史料。
第一阶段：宣和元年至二年（1119-1120），有诗词16首，赞1篇，分别是：《次韵志宏赠丹霞诗》《次韵罗修撰赠丹霞》3首《次韵丹霞宗本长老见寄<古风>》、《次韵丹霞录示罗畴老唱和诗》4首、《题丹霞晏坐轩》《罗畴老录示和丹霞绝句五首次韵》5首《寄题丹霞雨花轩》（见《李纲全集》卷9至11），《瑞光岩立化雀赞》（见《李纲全集》卷140）。主要是李纲贬谪沙县期间，围绕“丹霞”主题，题写、唱和、赠送丹霞宗本的诗作。
第二阶段，建炎四年至绍兴元年初（1130-1131），共有诗25首，疏1篇，书4篇，包括：诗《次韵申伯上杭道中见示二首》其一、《冬至后四日修供罗汉岩》4首、《叶梦授龙图同游丹霞再次前韵》4首、《次韵叶梦授绝句十五章》15首、《上元日同王丰甫叶梦授会饮》（见《李纲全集》卷27），《邵武军泰宁县罗汉岩设供疏》（见《李纲全集》卷一百六十五），《泰宁与许右丞书》《与许振叔徽猷书（十二月初八日）》《与李泰发待制书》《与宋景晋待制书（正月二十二日）》（见《李纲全集》卷110、114）。主要是李纲在泰宁期间，拜访丹霞宗本游丰岩三寺、修供罗汉岩的见闻感受，与朋友交往会饮的情形，以及在泰宁期间给外地友人写的书信。
第三阶段：绍兴元年（1131）初至绍兴八年（1138），共有诗2首、记1首、序1篇、书2篇，分别是：李纲因周边兵事骤起，仓促离开泰宁，写下《闻建寇逼境携家由将乐沙县以如剑浦》（见《李纲全集》卷28）；到福州后，在《与周元中书》《与秦参政书》（见《李纲全集》卷114）等文章记述了居离泰宁的经历；绍兴元年（1131）八月受宗本禅师所托写《邵武军泰宁县瑞光岩丹霞禅院记》（见《李纲全集》卷133）；绍兴五年（1135）写《丹霞本老见示拂子并颂次韵》（见《李纲全集》卷31）；绍兴八年（1138），宗本禅师从佛日杲禅师游径山，经过福州看望李纲，李纲题写《送丹霞宗本游径山序》（见《李纲全集》卷139）。
李纲一生著述颇丰，《李纲文集》收录达180卷之多。李纲涉及泰宁的著述作品，数量有限（在泰宁创作尤其不多），时间跨度长，作品形式相对单一，难以独立自成体系，单独开展思想性、文学性、艺术性的研究意义不大。但其对于泰宁地域文化的辨析、凝结与镌刻，仍做出显著贡献，且对后世产生深刻影响。
（一）唱响泰宁“丹霞”
李纲及其作品与泰宁结缘，源起 “丹霞”，也覆盖涉及泰宁作品全过程。政和辛卯春（1111），宗本禅师住锡瑞溪。当时朝廷有规定，凡是有神仙迹的寺院，要归还为道观，寺庙的院额移到他处所用。为成就宗本禅师的建庙心愿，朝散大夫邵武视事陈绍将另一处名为“丹霞”的废旧寺院门额，移到宗本新建的岩穴寺庙作庙名，时为“长乐帅”的罗畸为此岩穴命名“瑞光岩”，此即“瑞光岩丹霞禅院”的由来[23]。宗本禅师十分喜好“丹霞”二字，自号“丹霞”，世称丹霞宗本、丹霞本老、丹霞（禅）师；因为李纲与宗本的交游，丰岩三寺西侧的丰岩被后人命名为“丹霞岩”。随着宗本禅师的交游广泛，“丹霞”一词的使用场景也日益多元丰富，在李纲的诗作里可窥见一斑。如“丹霞古禅伯，一派曹溪水”[24]“丹霞真道人，愿力极坚固”[25]，这是指丹霞禅师；“丹霞妙悟思良觌，千偈澜翻看涌泉”[26]“丹霞只在笑谈中，明月清风万里同”[27]这是一种修行体验与层次；“若会去来无二相，丹霞应肯下岩来”[28]，这是一种风光风景。在李纲的作品里，丹霞只属于宗本禅师，只属于泰宁，其他地方没有出现。因为李纲的推崇，“丹霞”逐步泛化成为泰宁地域文化的特有符号，为泰宁丹霞地貌及其丹霞文化注入了丰富的内涵。
（二）溢美泰宁山水
李纲作品对泰宁贡献最大、影响最远的是对泰宁山水的褒扬，集中体现在《邵武军泰宁县罗汉岩设供疏》《冬至后四日修供罗汉岩》《叶梦授龙图同游丹霞再次前韵》《邵武军泰宁县瑞光岩丹霞禅院记》四个篇章中，文辞优美、角度新奇，令人过目难忘。如诗句“篮舆清晓叩禅扉，山路云深翠湿衣。谁家峰头双练瀑，空蒙散作玉花飞”[29]，“烟霞绚彩染幽岩，紫翠葱茏云木参。幸有幽人共清赏，岂惟风月友成三”，“渡水扪萝款石扉，杖藜同着旧缁衣。犹嫌林下喧僮仆，欲学孤云野鹤飞”[30]，绚烂的丹崖与清冷的心境，繁复的花木与简素的行装形成鲜明的比照，令人遐想无限；文章中“洞壑鼎峙而相连，殿阁翬飞而交映”[31]“岌嶪嵌空，鼎足而列……不涂塈茨而风雨之患除，不凿户牖而日月之光入。堂殿楼阁，窈窕玲珑，泉石草木，幽奇芳润”[32]，以歌赋的古风古意写尽了瑞光岩的流光飞彩、深厚意境。为此，李纲得出结论“邵武军泰宁县，山水之胜，冠于诸邑”[33]，而且他断定，这绝对是上天对泰宁的厚爱而刻意安排，“谓造物者融结无意，吾不信也！”[34]读如此美文佳句，谁不对泰宁心向往之？李纲作为泰宁最佳推广大使绝不为过。
（三）认同泰宁故乡
李纲的作品散发着对泰宁超乎寻常家乡情怀，除了记文及诗篇的风景人文赞誉外，情感的认同集中体现在与友人的六份书信中。其一，对泰宁的信任，李纲带领子孙三代数十口人，举家迁居，“自海上来居泰宁”，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把全家的安全与未来交给泰宁，足以表现李纲对泰宁的信任；其二，认同泰宁是自己的家乡，在朋友的书信中，李纲把这次泰宁之行称为还（返、归）家（邑、乡），如“归寓昭武之泰宁，盖乡邑也”， “秋半次鄱阳，初冬携家还乡”，“区区挈族寓居乡邑”。其三，泰宁给李纲短暂的安宁与休养。他在《与许振叔徽猷书（十二月初八日）》中写到“区区徙家闽岭，虽颇深僻，然狗偷鼠窃，蜂屯蚁结，所至纷然，未知得安居否？流行坎止，姑随缘耳”[35]。李纲历经千辛万苦，才带领家族回到原藉，三年多的流放与战乱，颠沛游离的身心总算稍得安顿，分崩离析的家庭才得以团聚；他也觉得选对了地方，文中可以体会这种宁静而琐碎的乡村生活，让长期漂泊之人得到家的慰藉。数篇书信，也屡次提到在泰宁“方且安之”“目前初适”“得有定居之所”“目前粗安”，可以感受到李纲的身心安定。确实，到了泰宁之后，李纲中断很久的朋友书信、读书作学才得以恢复，“还家几半年矣，日困人事，笔研遂疏，得有定居之所，复理故学”[36]。泰宁作为李纲认可而安心的故乡，是我们的荣誉，也是精神财富。只可惜南宋初兵荒马乱的形势，仍让这位原宰相流离失所。泰宁没有福气，无法让这位经天纬地的民族英雄成为永久居民。
（四）赋能泰宁禅境
北宋禅宗兴起，士子中禅易兼修普遍。李纲博学多才，对佛道儒诸家均有精深研究。其宦游生涯中，每到一处，均参访寺观，与方外僧道交流研讨，人生起伏的深刻反思也让其在佛学参悟上更加深透。李纲涉及泰宁的作品，为被贬沙县、泰宁避难、福州赋闲的人生低谷阶段，又大多与宗本禅师相关，佛学主题占据主导。这些作品有佛禅境界、有参禅方法、有禅宗公案、有话头机锋，再融入宗本禅师个人魅力和丹霞山水独有风味，使其诗文作品带上了鲜明的“泰宁”式禅意。如《邵武军泰宁县罗汉岩设供疏》“凡山林幽邃之区，多仙圣栖隐之地。惟丰岩之胜境，乃古德之道场……宜应真之是宅，垂妙萌于一方”[37]；《瑞光岩丹霞禅院记》“邑遭兵火，焚爇殆尽，独三岩岿然，栋宇如故，岂非神佛护持师之道力，有以感格之也耶”[38]；《冬至后四日修供罗汉岩》“道人眼静空绝花，岩壑萧然物外家”“碧山深处敞层岩，中有幽人默自参”[39]；《叶梦授龙图同游丹霞再次前韵》“岩窦嵌空南宝花，玲珑楼阁衲僧家。兴来结客穷幽讨，冲破晴山几段霞”“夜寒月影照虚廊，境寂心清发妙香” [40]；《次韵丹霞宗本长老见寄古风》“饱闻瑞光岩，道席久振芳”[41]，从这些充满空灵与哲理的文字中，我们可以领会到这位融汇贯通儒释道的大家与泰宁山水的心灵对话。普普通通的崖壁洞穴，在李纲的笔下，成为了深藏佛理禅机的道场，泰宁丹霞的天籁禅音由此缭绕千年。
三、李纲对泰宁后世的人文影响
李纲作为国家重臣、民族英雄、文学大家，寄寓泰宁，必是泰宁人文史上一座无法绕开的里程碑。其对泰宁后世的精神塑造和文化建树之影响卓然而立，至今仍历历在目。
从南宋中后期，泰宁人对李纲的纪念就开始兴起并不断加强。在历次县志中，李纲名列宋代《寓贤》第一人，有专门的传记；在名胜、艺文、秩祀、古迹等分卷，李纲作品、事迹、足迹、遗址均是必有之义。清康熙十年，县衙在水南建 “李朱二公合祠”，祀宋李忠定公（李纲）、朱文公（朱熹），县志作《李忠定朱考亭二公合传》，时县令洪济撰写《李朱二公合祠序》；康熙四十八年，在县署西又建“三贤祠”，祀杨龟山、李伯纪、朱晦庵三先生，道光、光绪年间多次重建或修缮，更名“集贤祠”，成为与学宫、孔庙并列的三大文教重地；县衙定期组织隆重的春秋大祭，学子士人也定期组织纪念祭拜活动[42]。泰宁人民也认为，李朱二公选择泰宁，不仅是泰宁人的自豪，也体现了他们的眼界高明，“始觉当年（李朱二公）之志同、遇同、择地同，而谓天之诞两公有数，地之寄两公有数，生于彼寓于此，信非偶然矣”[43]。三贤寄寓提升了泰宁的文化格局，泰宁为三贤寄寓安顿了身心栖息，泰宁与先贤们是相互成就的。
（一）对尚学之风的影响
1、带动了教育机构的兴起。李纲离开泰宁后，乡人就在丹霞岩（丰岩）建起忠定公“读书楼”，江氏族人利用场地兴办私塾经馆，延请名师主持。据说，明监察御史、太仆寺少卿江日彩的父亲江中山、明举人、乡贤邱嘉彩的父亲邱秉忠都曾经在此开课授徒。清代乾隆年间，福建臬司来谦鸣在此岩壁上题写“李忠定公读书台”七个大字。正是在李纲的影响下，泰宁人的教育意识迅速苏醒，开始重视官办教育机构的建设。宋庆元年间（1195－1200），泰宁开始建县学于炉峰山南麓，历经多次迁移重建，最终定址于炉峰寺；于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在三贤祠创办了三贤书院，后改为集贤书院，初一、十五县内贤达在祠讲学。至民国三十五年（1946），全县仍有县学一座，书院三座，私塾五十一所，社学十一所[44]。李纲的治学精神转化成为了泰宁尚学崇德的风气。
2、刺激了科举发力。泰宁作为“考亭公过化之地，忠定公光贲之乡”[45]，极大地提升了读书人的文化自信。自宋以来，泰宁科举进士代不乏人，北宋时期产生进士12名（以有年榜可考数为准，下同），傲视闽北。而进入南宋尤其是李纲、朱熹寄寓后，泰宁学子在李朱二公的感召下，科举势头仍然高歌猛进，又有多次爆发式的科举成就。比如：宋庆元年间，二年（1196），邹应龙夺得状元，五年（1199），石辋人萧舜咨先夺解元，然后再夺会元，南宋再度有进士12名；明万历三十四年至崇祯元年（1606－1628）的十三年里，分别有江日彩、李春烨连袂中举，又分别登进士第；江愈敏中举中进士。瑞溪是泰宁江姓的重要祖地，李姓的重要播衍地，也成为李纲精神最佳传导地和受益地。明晚期同龄同学同年中举同朝为官的江日彩、李春烨就是瑞溪子弟，且均在丹霞岩读过书。宋24名进士中江姓5位，54名举人中江姓24人；元代13名举人江姓5人；明代8名进士中江姓2人，29名举人中江姓4人；清代26名举人中江姓4人，可谓翘楚骄人；明代李姓也开始在科举上斩露头角，共有李姓进士2人，举人4名，清代全县仅一名进士为李应机，举人3名。一方僻远小县，有如此科举盛况，令人刮目相看。
3、促进了理学传播。《李忠定朱考亭二公合传》指出“是泰不特为名臣光贲之区，抑且为理学潜修之地也......后之学士闻风兴起，理学名臣之业，固有余师矣”[46]。李纲理学功底深厚，贬谪沙县期间，正值南剑理学蓬勃之时，他结识了众多理学新秀，更与理学大师罗从彦的堂兄弟兼同学罗畸（畴老）交往密切，使其理学思想更趋成熟。李纲理学上与泰宁的交集是：闽学创始人、理学先驱杨时是将乐人，与泰宁一位长者邹棐（进士）是忘年交，元丰初（1078），杨时弃官在家，从游邹棐达一年，泰宁理学之风由此萌发；政和元年（1111），杨时得到李纲之父李夔资助，在无锡创办东林学院，李纲少年受多受杨时熏陶，而李纲父母及邹棐的墓志铭均由杨时撰写[47]。李纲来到泰宁，其对泰宁理学的发展与传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之后，南宋庆元年间，理学大师朱熹受其学生、时任泰宁县令赵时錧的邀请，来泰宁隐居与讲学，使泰宁成为闽北闽中理学的重要文化区域，泰宁为杨时、李纲、朱熹三位理学大师立“三贤祠”即是明证。清代李清馥编著的《闽中理学渊源考》收录了两位泰宁藉的理学名士，“黄克正，字世表，泰宁人，性资纯朴，潜心道学，游李见罗之门，讲修身为本之学；江峤，字维镇，泰宁人。私淑朱子之学，孝弟端谨，笃志力行，以五经教授乡里……罗先生呼为老友，世称仰斋先生”[48]。李纲见证了泰宁理学的生根发芽，也促进了它的拔节成长。
（二）对民族气节的影响
李纲是一位民族英雄，以一名读书人的气节意志，抗击外侮，救国于危难之际。泰宁读书人深受李纲精忠报国精神熏陶。他们经常到李纲读书楼前凭吊，现留下“题李忠定公读书楼”诗数十首[49]，如明顾圣之 “调陈独负匡时计，勇略偏当震主威。志决黄龙酬痛饮，时当白马愧重帏”，明萧士骏 “丹心霞不落，浩气瀑长悬”，清邓文熊 “此公奋袂起，群寇几尽剿。声名贯日月，功业震群小”，在怀古瞻仰中，泰宁学子汲取了家国大义，当民族危亡之时，就转化成视死如归的强大力量。明末太仆寺少卿江日彩晚年一直为抗击后金（清）而奔波，曾举荐了时任邵武知县的袁崇焕担任抗清前敌总指挥，间接影响了明王朝的命运；其家庭也深受其影响，清兵入闽后，其子江豫、江复率县内万众到石辋大峡谷抗清，全部惨遭屠杀，人称其“满门忠烈”。他们又何尝不是李纲精神跨越时代的化身。
顺治三年（1646），清兵进据泰宁，有读书人一主二仆躲于山寺中被俘，衣冠、网巾一如明制，衣冠被没收后，三人在狱中相互于额上画网巾，人称“画网巾先生”；清兵要求剃发留人，先生坚称“网巾尚不肯去，况发乎？死矣，无多谈”，挺然受刃，抛尸荒郊，庠生谢韩冒死收葬，感染了无数人民，其墓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50]。民国朱鹏《悼念画网巾先生》说“山城斗大人物奇，寓公况有李与朱。三百年来陵谷变，城郭犹是衣冠殊”[51] 。把这种英雄气节的养成与李纲、朱熹的影响连接在一起。
抗日战争时期（1938年），泰宁的文化人士自发组建“杉阳抗敌吟社”，每月在供奉李纲的集贤祠（集贤书院）唱和诗词宣传抗战。抗敌吟社的作品，相当部分以北宋“两京”沦陷和李纲英雄救国为背景，还组织了一次以“民困未苏羞作宰”的“辘轳” 体征诗赛诗活动，留下了许多荡气回肠的好作品。如“两京失陷收回易，万众流离写照难”（邱模瑞），“岳帅知权应北去，项王失计不东归”（陈昭焘） ，“民困未苏羞作宰，匡时尚有雄心在；愿随战士赋长征，东指扶桑平岛海；忍看半壁山河改，民困未苏羞作宰……”（涂大楷）。[52]在国家危难之际，李纲激发了广大同胞同仇敌忾驱逐外侮的精神力量。
（三）对游历文化的影响
泰宁县志载：“地以人重，自古为然。泰邑山川奇秀，凡观光而至止者，代不乏人。唯忠定、考亭二公，人品超轶千古，曾流芳史册矣”[53]，把泰宁游历文化的高峰推崇给了李纲、朱熹。在宋以前，泰宁鲜有文人墨客关注，从南宋后期，跟随李纲的脚步走入泰宁的士人形成风气，留下了数量繁多的游记和诗词作品。
1、游历主体上，随着人文兴衰，从贤达名士参访向宦游为主演替。南宋孝宗之后，随着朝廷对李纲评价日益正面和拔高，李纲生活过的地方成为周边区域士子阶层游历参访的热点。而泰宁两宋时期的“隔河两状元、一门四进士、一巷九举人”的科举盛况，对贤达大儒也产生了虹吸效应。最早的名人是朱熹，他于庆元五年（1197），也就是李纲逝世57年，邹应龙中状元第二年隐居在泰宁小均坳，曾留下了《四季诗》四首及琴板一块；严羽，南宋文学批评家、评论家，工诗词，他来泰宁讲学考察，游历瑞溪写下“羽客逍遥地，桃源世未寻”[54]。
明代中后期商业物流的繁华，催生了一批批学者走进泰宁，蔚为壮观。罗汝芳（1515～1588年）字惟德，号近溪，江西南城人，是明代中后期著名学者。他曾到泰宁讲学游历，县志说，“尝寓于东路五里许之雪洞，字迹在邑者最多”。在瑞丰岩、丹霞岩题写了“华盖”，留下了“攀石寻棋迹，悬崖一窍幽。更无山上下，唯有日沉浮”的佳句；万历间清流的裴应章，官南太宰，走访泰宁人江梅，不忘“廊庙江湖，盘桓胜处”；顾圣之：字季狂，姑苏人，泰宁旧县志载其“负诗名，与郡伯吴国伦善。奇泰山水，到处留题，居丹霞岩最久”，他的“一片丹霞飞不去，玉京高幻赤城标”等仍在传唱；明御史、八闽巡按李元阳羡丰岩之名，访先贤遗址，题写“窥霞”。其他名人还有福州诗人画家商梅、御使成都人李凤翔、参议太平人焦煜等都游历且留下诗文[55]。
清代至民国，泰宁履遭兵乱、匪患，科举文化也日渐式微，游历的名人逐步减少，宦游是这一时期的主流。上级来泰公干和任职的官员到丰岩拜谒，以此倡导文化建设和鼓励治学。如清早期县令王誉命，曾写《丹霞院记》记述江氏先祖开辟丰岩三寺、李纲江日彩文章事业功绩，勉励江氏后人及学子要继承先志，发扬光大[56]；其后的县令洪济、施文、胡维翰，郡令邱民范、福建学政汪廷玙，民国县知事黄式苏都曾游历并留下作品传世。
2、游历对象上，是以丰岩和瑞溪为中心，向全县的景点扩散。李纲曾经留宿和读书的丰岩三寺、历代文人辈出的瑞溪，一直是游历参访者的首选，也是竞相咏吟的对象。泰宁卢衍珙老师编注的《泰宁千年百家诗选》中，收录了泰宁历代诗作402首，其中，写瑞光、罗汉、丹霞三岩和李忠定公读书楼（台）的有30首，在《泰宁历代文选》“山水游记篇”9篇中，涉及丰岩三寺的达五篇，足以说明三岩在游历者心目中的地位分量。参访者来到泰宁，一般从县城翻过斑竹岭，过石巷，先拜谒丰岩三寺，再前往瑞溪周边的仙枰岩、芝岩、莲岩、天台岩等名胜游历，之后再前往泰宁其他地方。通过这些游历者的脚步及诗文，泰宁许许多多风景名胜从千山万壑中浮现出来。如上清溪、宝盖岩、石辋大峡谷、甘露岩、栖真岩、大赤壁、黄石寨、金铙山等等，一直到现今，它们仍吸引游人趋之若鹜
在游历者中，贡献最大的当属明末泉州同安（今厦门市）人池显方，他是一位徐霞客式的旅行家，以探险家的精神和文学家的热情，在首站拜谒了李纲读书处后，就马不停蹄，在泰宁步行、涉水、乘船、拖筏、坐轿，从南到北，踏遍了泰宁的丹霞胜景，发现与命名了许多重要的风景名胜。在他的著作《晃岩集》里，我们可以检索到他为泰宁写的《诸岩记》《上清溪记》两篇游记和《丹霞岩》《入上清溪》《石辋天乙峰》《宝盖岩》《甘露岩》《光台山》等十四首诗篇，泰宁人应该永远记住他，给他立一座泰宁风景开拓者的丰碑。而泰宁籍的文人学子，对家乡的探索与赞扬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宋以状元邹应龙、进士邹恕父子二人为甚，他们既是学霸，也是泰宁山水文化的启蒙者，泰宁的重要风景他们都踏足过，留下了美丽的诗篇文章。如邹应龙应李纲孙子李大有编《梁溪先生文集》题写跋文，就回忆了年少时游丰岩，“余里中有岩曰瑞光，去县十许里。余七、八岁时，尝侍先大父游焉。岩中有丞相读书堂” [57]；他写宝盖岩 “路从支涧入，人在半空行。六月如霜候，四时长雨声”[58]，邹恕写甘露岩“兰若半空中，云山第几重。瀑流千丈练，鹤宿五株松”[59]，均是文彩斐然；元代泰宁还有一位诗人黄元实，才思敏捷，文词优美，诗赋一经写出，即被人争相传诵，他的诗《春江十咏》、赋《大弋山赋》、记《双溪渡》传至如今。
3、从对泰宁风景人文评价看，围绕李纲的评价逐步深化。李纲的对泰宁的评价“邵武军泰宁县，山水之胜，冠于诸邑”“地僻民淳”“谓造物者融结无意，吾不信也”，引起游历者的共鸣，对后世的游历文化定了基调。历代文人墨客在此框架内或深华、或扩展、或另辟蹊径，从而建立了泰宁独具风采与魅力的风景人文评价体系。有总体上的提炼把握，如池显方赞叹泰宁“杉阳山水甲闽西，堪鼎九曲与支提[60]”，诗僧释最弱“海之内外佳山水，到此难容再作声”[61]；也有分门别类的，如池显方写上清溪“兹奇果逾九曲”[62]，泰宁教谕周之夔说泰宁诸山“玲珑彻地，奇胜武夷。人知武夷之奇，而不知杉阳之奇者，武夷之奇聚，杉阳之奇分；武夷之奇露，杉阳之奇邃”[63]；而对人文的评价，周之夔说“杉阳人物，大约如其山川，外质而内文，不习声华，各具气骨”[64]，清乾隆县事雷鋐 “泰宁山川灵淑，实产英贤，五元济美、名卿嗣徽，固天之所笃者也”[65]。这些评价，在泰宁创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申报世界地质公园、世界自然遗产工作中立了大功，也为泰宁大力开展旅游推广与品牌宣传，树立了话语权。
（四）对丹霞岩穴文化的影响
作为中国丹霞世界遗产地中青年期丹霞地貌的典型代表，泰宁丹霞大型单体岩穴十分发育是一核心价值。居住在丹霞地貌区的泰宁人，自古就利用岩穴营建村庄，储藏物品，避难藏匿甚至埋葬骨殖，表现出了与大自然和谐相处及利用自然的高超智慧。瑞溪是泰宁丹霞地貌的核心地带，以丰岩为中心五公里半径内，有上百座大型单体洞穴，古往今来的居民与丹霞岩穴相生相伴。丰岩三寺，就是江姓族人在丹霞岩穴里建造的寺庙。而将人类利用自然的行为上升为一种文化自觉，是从李纲寓居泰宁之后，通过其匠心发现和作品宣传，再历经数百年文人学者的创作唱和，丹霞岩穴文化群落开始清晰而系统起来，现今已成为泰宁极具特色的地域文化标志。
泰宁丹霞岩穴文化群落，有岩寺文化、学子文化、隐逸文化、穴居文化、崖葬文化、寇变文化等，李纲影响推动的，集中在岩寺、学子和隐逸三种丹霞岩穴文化。
1、丹霞岩寺文化：李纲的《瑞光岩丹霞禅院记》是泰宁丹霞岩寺文化的经典教科书。文章先说现象，不管是瑰伟秀绝的东南名山，还是出奇制胜的小岩壑，都有佛陀弟子居住；再说原因，是因为有开悟的修行人家，法眼清净、道行高洁，才能够为了信仰开创道场；接着阐述泰宁的瑞光岩“叠嶂屏其前，层峦拥其后”等自然风景，没有屋顶也不怕风雨，没有门窗日月之光可入的建筑特色；再说岩寺建造的成就条件，有宗本这样的得道高僧，有江牧、邹捍这样虔诚的施主，有陈绍、罗畸这样的贵人相助，才能成就“制度精巧、金碧炳焕”的瑞光岩丹霞禅院丛林；最后点明，这样的宝刹得到佛祖的保佑，在兵火中岿然无恙。
这篇文章，总结了泰宁丹霞岩寺的普遍性特征：一是大多位于半空之中，庄严神秘，鸟瞰芸芸众生；二是山骨奇特，有吉瑞之象；三是寺庙依岩穴形势而建，风格各异；四是有高人名僧住锡。李纲的文章激励了无数的佛家子弟、信徒，南宋绍兴后，泰宁丹霞地貌区的岩穴造寺运动迅速兴起。一时间，一座座特立独行的岩寺矗立在丹山碧水间。泰宁民间有七十二名岩之说，“皆有兰若其间”，“某岩”即为“某岩寺”的代名词。如宝盖岩，石岩如屋，高广幽邃，五代时蜀僧定慧结茅而居，宋绍兴八年（1138）建寺；甘露岩，石门天成，仅通一径，飞瀑垂岩而下，极甘冽，宋绍兴六年（1136）间，有僧了凝倚岩架层楼迭阁，一柱插地，不假片瓦；醴泉岩，高五丈，广十余丈，深三丈许，上有石泉甘美，故名，绍兴二年（1132）由有孤和尚建寺[66]；其他知名岩寺还有天成岩、天台岩、龙头岩、龙王岩、普陀岩、燕子岩、滴水岩、狮子岩等，岩寺与丹山碧水融为一体，成为泰宁丹霞独特而抢眼的文化景观。
2、丹霞岩读文化。在官方和学子心目中，李纲精神的作用更多体现在促学济世上。丹霞岩是李纲静心读书之所，引发了历代读书人深山岩穴苦读的热情。古人相信，在岩穴读书，能通灵先贤，养浩然正气，为后来齐家治国进行学识与精神准备。最早响应的是邹应龙，他负笈背米，独自到城西北长兴保的状元岩，“拾磴而升，级以千计，名斗米阶”[67]。邹应龙十年醉心状元岩，养成了风神峻迈、简静深厚的气质，出山之日高中状元，一举成名天下知，状元岩也被誉为“此处书声通帝座”[68]（清谢高全）；自此以后，泰宁学子或自辟山岩，或蜗居岩寺，苦读圣贤，穷究天理。如明太仆江日彩辟黄石寨，环山百峰，如笏如兽，易名“光台”；廖用贤，喜甘露岩之胜，构吸露斋于其左，贮书万卷。明清时期，丰岩周边的岩穴，也多被有财力的子弟辟为书院、学堂，以能更好地接受李纲的精神启迪。如李春烨的儿子李自枢兄弟在天台岩构危梯层楼登高以读；江振鹏的儿子江白龙、江荀龙、江烛龙在芝岩结山房聚读；袁国政在芝岩之背的约岩耕读[69]。外人很难以想象，冰冷的岩穴浸润了几个朝代的书香翰墨，丹霞深处数百年朗朗书声不断。
3、岩穴隐逸文化。中国的读书人坚守“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品格。李纲来泰宁是避难的，仍然乐观豁达地读书写作，为乱世及不得志的泰宁学子遁世提供了样榜。明末清初，清兵入关后，一批明朝遗老纷纷潜入瑞溪周边的岩穴里隐居，向异族统治者表达无声的抗议，最有名的是“岁寒四君子”：莲岩，丹霞岩之后，一岭碧阴，石自为褛，明末李向奎所辟，挈家隐此；肖岩，离丹霞岩约五公里，险绝峘区，别有天地，明孝廉邱嘉彩奉母避世处，几十年不踏入市井一步；云岩，位于南会，与丹霞岩距四公里，甲申后，雷民望匿迹栖隐；醴泉岩、仙秤岩等是萧士骏的游历隐居之所[70]。还有小武夷、猫儿寨、船岩、狮子岩、余明岩、南石寨，要么隐迹藏身，要么抗敌御寇，都写满了苦难与抗争、甚至是血流成河的悲壮故事。一方岩穴，正因为有温度、有思想人的栖息，就承载了一方水土的历史与记忆。
今年，正值李纲诞辰940周年，作为闽藉的民族英雄，我们对他的纪念就是要缅怀先贤、赓续文脉、汲取营养，在新时代高质量推进发展进程中，将李纲精神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发展力量，将李纲文化遗产转变为可塑可造的文化产品，让更多的人、更多的地方为此受益。
2023年6月于泰宁
（注:本文成文于2023年6月，登载于《福建史志》(2023年第5期、三明文史期刊（e三明APP），收录于省炎黄文化研究会主编的《2023年李纲研究论文汇编》，登载时有删节）
